为了抢救、保存珍贵典籍和文献,重庆图书馆很早便开始用上了微缩技术。于是,有关成渝铁路的点点滴滴和喜怒哀乐,都被装进了这一个个小小的胶卷中。
1952年7月1日,《新华日报》在头版用超乎寻常的巨大字体,刊登了成渝铁路全线通车的消息。第三版右下方,有一则通告:重庆成都间每日开行51、52次直达快车一对,发售软、硬席客票、睡铺票,负责行李包裹运输,并附挂餐车……第二天,成渝两地通车典礼上的欢庆场面,也跃然纸上。
一年以后,1953年7月4日,《人民日报》用事实告诉了百姓,什么叫做铁路。
又过了一年,同样的版面,同样的篇幅,《成渝铁路成为西南经济大动脉》的文章,让四川人民彻底明白了这条铁路对于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的意义。
一条铁路改变千百年来人们苦苦想要改变的生活,这是一个梦想,一种信念。在505公里的成渝线上,当理想照进现实,人们不敢相信,改变,来得如此突然。
因为修铁路,10万民工有了工作,领了工资,一家人从此不再为吃饭担忧。突如其来的改变还发生在各行各业。修铁路需要大量钢轨、水泥和机械设备,动工修筑成渝铁路,使西南最大的工业基地重庆市三分之二的国营、私营工厂企业复苏,101厂的炼钢炉、轧钢机重新运转了起来,重庆水泥厂也跟着恢复了生产。
内江市档案馆的馆藏中,有一张1953年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成渝地区物资分布图,图中的主要地区都用一个形象的符号加以标注,如江津的柑橘,隆昌的煤炭,内江的标识是一捆甘蔗,自贡则用一个大大的井字表示这里盛产井盐。
内江市档案馆 黄德平:自贡的盐这些,都运不出去,然后通过马驮,车拉,然后专门运到(内江)东站,把这些源源不断地运到全国各地。
不过,如果没有腹地中这条黑色的铁路线相连,四川大地上丰茂的物资只能散落在各处,无法交流。如何打通物资交流的通道?铁路线怎么走?在哪儿设站?这是决策者首要考虑的问题。
四川省历史学会会长 巴蜀文化专家 谭继和:一定要选择交通要道节点,能够同我们城市的发展相联系,这些城市往往是一个城镇网络体系,一个城市节点,就要带动一大片乡镇起来,让我们四川的农产品能够及时运出去,老百姓能够享受到这种交通商业贸易的福利。
但凡路经四川简阳,人们都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去寻一碗香气四溢的简阳羊肉汤。简阳羊肉或蒸或煮,或炒或炖,已成为外地人对于这座小城最深刻的味觉记忆。
四川简阳羊扬天下餐饮管理有限公司总经理 许斌:简阳的羊肉,要追溯到民国时期,民国第一夫人宋美龄女士在访美的时候,美国大使送给宋美龄40只努比山羊,宋美龄夫人带回来过后,从成都经龙泉山脉要回南京,到重庆回南京,由于不方便携带,然后就放在了龙泉山脉,这个羊子就跟当地的,简阳当地的土山羊杂交过后,就形成了我们现在所谓的大耳山羊这个品种。
因为龙泉山脉的阻隔,简阳人阴差阳错地开始大量养殖大耳山羊,也同样因为交通不便,简阳羊肉只能供本地人享用,外地人鲜有人知,龙泉山的东麓,竟然深藏着这样的人间美味。
成渝铁路一贯通,简阳羊肉很快便上了成都人民的饭桌。如今,即便是身处300公里之外的重庆,也只需要一个电话,第二天便能在家里喝上一锅热腾腾的简阳羊肉汤。
在成渝铁路沿线,上了一点年纪的老人几乎都会唱这首《四唱成渝铁路》,歌词写到,火车头冒着烟,带着幸福直向前。事实上,铁路带给四川人民的幸福,用数字就可以生动呈现。
铁路通车后,四川从省外调入的日用品和工业产品全面降价。内江的日用百货价格下降15%至20%,成都百货公司1400种商品平均降价7.08%。
铁路通车后,有1200多种过去不能外运的西南特产,可以大量运往华东、华北和中原。用火车从成都运麻到重庆,运价只等于汽车运费的6.1%,而火车的速度比汽车和木船都要快好几倍。
龙泉驿区档案馆副研究馆员 胡开全:这儿就有一个比较生动的例子。重庆7月7要办土地会,办土地会,就要指定消费一个东西,就是我们这儿陈家湾旁边的清水毛家湾的白梨,它的品牌叫金堂白梨,数量是两三百万斤。当时需要集结上千艘船,浩浩荡荡的,在那个时候是一个大事件。
不过,这起“大事件”在铁路通车以后,却变成了“小事一桩”。一列火车四十节车厢,总共能够承载480万斤的重量,从前需要集结上千艘船的大宗贸易,对于火车来说,单列就能解决。陈家湾,也因为这个看似毫不起眼的火车站,活络了起来。
龙泉驿区档案馆副研究馆员 胡开全:就从深山一个闭塞的条件,变成了一个开放的状态,所以整个龙泉山连绵270多公里,就这个陈家湾这儿,是整个龙泉山脉山区人口最集中的地方。它就得益于这个火车站。
站台的一侧,火车不间断地到达、经过、驶向远方。这条运行了将近70年的铁路线,至今仍旧血脉畅通,贲张有力。
驼峰退役后,调车区长赵崇海依旧每天来到南站上班。在他的记忆里,南站的辉煌始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特别是川黔线竣工后,重庆南站成为了西南地区最重要的货物集散地。上到国家建设、下到衣食住行,成渝线和川黔线上运送的货物,都在南站集散和转运。人们因此调侃,“九龙坡站一感冒,重庆货运就发烧”。
重庆南站紧邻九龙坡码头,运行之初便开始实行水陆联运,一车车货物在这里被转运进长江货轮,再从这里驶向全国各地。
重庆市人民政府原参事、重庆市发改委原副主任 马述林:九龙坡那个地方实际上是西南最大的水陆联运枢纽。因为有了九龙坡,所以西南地区重大的设备装备,它才能够运得进,运得出。
原重庆港九龙坡作业区职工 张象琪:它(九龙坡码头)的繁忙状态,我可以说,拿一句话说就是,灯火通明,昼夜作业,/为什么灯火通明呢,因为它从来不间断,不会间断,电力局早已为它架设了一条专用的进港电线,进港的专用线,它不会受外界影响停电的,因为它不会停电,港区从来不歇息的。
2014年,重庆南站电厂专用线正式停用;2018年12月25日,九港码头正式关闭。已全面投入运营的兴隆场编组站,接过重庆南站的交接棒,肩负起了发展星空体育枢纽运输新的历史重担。
此时的南站,繁华散尽,三三两两的乘客,时不时会来到这里,开启一段新旅程,过回从前的慢生活。
与重庆南站不同的是,成渝线224公里处的内江东站直到今天,依旧如往常一般的热火朝天。从宜宾运来的鹅卵石是这一天的第二批货物,接下来还会到达第三批、第四批。不远处的货17线,集装箱正在同步作业,这里是中欧班列的货物到达站。
作为内江地区最大的货运站,内江东站从开始运行,便一直是成渝线上最活跃的站场之一。《内江地区交通志》里有一份“内江地区铁路货运量统计表”,精准地记录下了内江铁路货运的发展轨迹:1960年内江地区发送货物2287988吨,是成渝线通车第一年全线货运量的1.32倍。
内江车务段原纪委书记 邹正权:货物的集散作用,内江物资到达,要使整个内江经济供应链不断,就要通过铁路到达内江东站。
在邹正权看来,是成渝铁路改变了他生活和工作的这座小城。内江刚刚解放时,县里除了少数几家制糖作坊,几乎没有工业。内江的糖,甜不到人们的心坎里去,一捆一捆的甘蔗只能拿来当柴火烧。
1956年,内江糖厂建成投产,年产糖3.6万吨。仅此1家糖厂的产量,就是成渝铁路通车前整个内江糖产量的3倍多。到了1959年,四川境内的8个大中型制糖厂,除了富顺糖厂,其余全部分布在内江境内。
内江广播电视台退休职工 李元鸿:成渝铁路修通以后,内江机械工业,制药工业,还有建材工业,都发展起来了。
四川省内江市委党史地方志研究室主任 申福建:特别在三线建设过程中,由于内江独特的区位优势,和交通优势,在内江布局了40多个三线建设的项目,奠定了内江现代工业的基础。内江的经济总量在70年代末期到80年代,仅仅次于成都和重庆名列全省第三,所以说叫内老三。
如今,内江地区的两大主导产业瓷砖和钢铁,依然还是通过这条被内江人当做是“生命线”的成渝铁路,运入原料,输出产品。
成渝铁路改变了内江的命运,而长江边上的朱杨镇,更是因铁路而生。朱杨镇是江津与永川交界处的一个普通小镇,但因临近长江,拥有水陆两运码头,铁路一通车,它便成为了成渝线上的一个重镇,几大化工企业在朱杨溪设立中转站,建立了大型的堆放场所。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是朱杨镇的鼎盛时期。朱杨溪火车站尽管只是成渝线上的三等小站,但它却是辐射周边的枢纽,重庆与泸州、赤水、合江等地的客货流往来大多在此中转。南来北往的货物上上下下,大量的装卸工人也在这里找到了谋生之道。他们每天从船上搬运大米、化肥等货物装上火车,或者从火车上卸下货物转运至船上。
今年72岁的曹世荣,年轻时曾在朱杨溪码头当过临时搬运工。
曹世荣 朱杨镇居民:几块钱一天,哪天得了十块钱的话,高兴得不得了。求生活的人都在这边,就是打零工的人都在这边,担河沙,担石子,下煤炭,都在这边。
从朱杨溪水码头到火车站,是一条不足200米的小街。劳作了一天,南来北往的商人和在码头谋生的人们,都会来到这里,享受一天中最好的时光。
曹世荣 朱杨镇居民:那阵很闹热,这里每天的人,起码上好几千人,/这条街里面,就有开豆花馆的,卖面的,有唱卡拉OK的,晚上都闹热得很那阵。
原朱杨镇人民政府武装部长 程绪礼:原来每个旅馆,私人旅馆都是住满的,每天晚上最起码都是一两千人住。
铁路通车促进地区经济发展,这在一大批像朱杨溪一样的新型城镇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与此同时,铁路沿线的产业布局和城市格局,也在发生着深刻的改变。
成都市的东郊,至今仍保留着两台火车机身。一台铺设在东郊铁路公园,紧邻一片红砖搭建的苏式厂房。另一台安身在东郊记忆文创园区,这里曾是成都国营红光电子管厂的厂区。
厂区的专用铁路还是从前的模样,只是火车不再驶向重庆,而是化作咖啡厅供游人休憩。可即便如此,人们依然可以从这里看到和了解成都现代工业的发端。1924年,以传统商业和手工业为主的成都,有了第一辆汽车,可乡绅和百姓并不买账,担心这个铁家伙会压坏石板路。一直到新中国成立,成都都没有什么像样的工业。
历史研究学者 姬勇:到1949年的时候,解放军入城手册上就写的是,成都戏称三根半烟囱。就是工业很落后,都是传统的工业。
解放军看到的三根半烟囱分别属于启明电灯公司、造币厂、军火厂和火柴厂。而他们路经的东郊,只是一片荒郊野外。谁也不曾料想,短短几年后,东郊竟然变成了成都“最洋盘”的代名词。
成渝铁路通车后不久,紧挨着铁路,原本寂寥的成都东郊一下子热腾了起来。成都人从未见过的大型机械一台一台地运往这里,来自天南地北操着不同口音的技术人员举家搬迁,在成都东郊安营扎寨。
历史研究学者 姬勇:一下子几百几千人几万,十几万的人,涌入到这个地方来。那个时候成都老百姓,类似于看稀奇,走到东郊去看一下他们在干什么。这个地方是一个小城市,就是城中城。他们的人大部分就是说外地口音,而且每一个厂区有自己的方言。比如刃具厂就是哈尔滨东北话, 那里的孩子都会说这两种方言,然后再会说成都话。
与此同时,成都刃具厂、资阳机车车辆厂、四川汽车制造厂、重庆钢铁厂、重庆热电厂和西南铝加工厂等一大批骨干企业在铁路沿线兴起,逐渐形成了以国防工业、电子、机械、建筑材料为主的成都工业区,以冶金、机械、化工、轻纺为主的重庆综合工业区,以制糖、轻纺为主的内江轻工业区。成渝地区成为了西南最大的商品生产基地和经济区域。
西南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田永秀:邓小平开始决定修成渝铁路的时候,他是把它作为解决西南经济发展社会问题的一个抓手来决定做这个的。整个市场体系就开始发生(变化)了,交通方式变了以后,发生变化了,立竿见影,整个成渝铁路修通以后,一直到现在都是一个很重要的交通的主动脉。
历史研究学者 姬勇:铁路很形象的,两根轨道,中间是枕木,假如我们成都和重庆,也是两根轨道,中间靠的枕木的连接,而这个枕木就是各行各业都需要它,需要一条通天大道,宽敞的大道。